特权阶层与苏联解体

今天看到了一个神论：

“苏联解体不是因为特权阶层”，因为他觉得苏联特权阶层那点威士忌酒和专属疗养院根本不可能动摇苏联。

太简单，有时候很天真。

这个观点完全没有意识到特权阶层“特”在哪里。

我不跟你举苏联的例子，我跟你举咱们这的，就这两年的。

我在知乎上委婉地提过。别笑我怂，我知乎签了机构要发广告滴，放不开。

公众号里我放开一下。

我们不是有一些国有的不良资产处理机构么？

这些机构手里握着很多“坏”资产，例如濒临倒闭的国营工厂；

国营工厂的土地性质是工业用地，加上本身的负债，一般来说确实不值钱，属于不良；

但很多国营工厂，厂区里是有集体宿舍的；

很多国营工厂，土地流转历史过于久远，原有的承办机关早就全变了。

所以存在这么一种操作：在收这块地时，特别是清算这块地的关联债务时，用工业用地的价值来估算。

你看这是工业用地，不值几个钱。人家原本欠你100块，现在所有资产只还得起10块，这是现实，签个字认了吧。

处理完债务后，这块地还是以工业用地的价格出让，卖给外面的私人房地产商，还是10块。

很合理嘛。

但在即将交付私人房地产商前的某个环节，这块地的某些部分，突然就变成住宅建筑用地了。

10块变300块了。

没有人过问。就算有人来问，也有非常合理的解释：

“我们在梳理资产的过程中处理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修改了一些资产属性。至于出让价格，那是因为当时外部只有这些买家，而我们必须在限定期限内出清，以履行对债权人的付款义务”。

对，只有那些私人房地产商知道这块地的奥妙，所以只有他们来买，整个交易在纸面上没毛病。

你猜这买卖两边是什么关系？

还记得我在知乎上提过一嘴“有个3000万存款，你都可以去做10%收益率的投资了”。

很多人当时大不以为然，觉得这年头有个5%的收益就很可观了，王哥你在说什么。

我跟你讲，我上面提到的私人房地产商，也不是正规地产公司，他们也是临时找各路金主凑钱。

日息万分之八，年收益率29.2%，半年一个周期。

特权阶层仅仅是威士忌酒和疗养院吗？

如果仅仅是这些供养成本，那苏联绝对供得起。再来一百个丘尔巴诺夫，再来一千所特殊商店，苏联也不会垮。

特权之真特，在于对交易的垄断。

“我们现在要搞经济改革啦”；

“但是只有他，能做电脑复印机的进口买卖，因为他是我下属”；

“只有他，能开金融合作社搞传销，因为他是我学生”；

“只有他，能买下这间工厂，因为他是我哥哥”。

把特权理解为特供鱼子酱和专属农场，这是农民聊皇帝的金锄头。特权阶层垄断交易，并在根本上导致市场机制失效，这才是大患。

连丘拜斯都明白这点。

盖达尔搞休克疗法不到半年，他就发现搞不下去了：

他想靠加税来执行财政紧缩，但他发现大财阀和寡头根本不交税，于是中小企业也普遍不交；

（后来普京引以为傲的一项政绩，就是大范围消灭了“信封工资”。因为俄企普遍偷漏税，所以八十年代末到两千年前十年，俄企发工资都是用信封装现金，而非走银行。）

盖达尔想调动国营市场来平抑物价，国营市场和寡头一起搞倒卖，囤货居奇；

盖达尔最后寄望的外部投资，也被美帝和老欧洲拒绝了。

整个国家的经济体制，被特权阶层笼罩的寡头所毒化。市场机制失效，交易活动大幅度减少，进一步带来生产与消费的双重恶性循环。

混乱的交易环境下，实体资产暴贬，被内外贱价收购；收购了也不恢复生产，只期待黑市价格的进一步上涨。

最后，实体资产虽然还有，但交易过量低。太低的合法交易量无法支撑卢布价值，卢布暴贬。

盖达尔，这位苏联时期的经济政策研究所所长、俄罗斯联邦代总理兼财政部长，面对寡头，连基本的合法征税都做不到，只能辞职。

这才是真正的特权。

鱼子酱和威士忌压不垮苏联，一个难以变更、紧密抱团、联合对抗的特权阶层，尤其是实务部门里的特权官僚们，才是苏联的噩梦。

为什么苏共不保卫苏联？你是愿意吐出莫斯科金融交易所，还是愿意签一张永久产权证明？哪怕代价是经济混乱下的国家解体？

连一贯打击腐败的谢瓦尔德纳泽都签了。经济上的坞堡化，对苏联，就等于地缘上的碎片化。当莫斯科停摆时，当运往努尔苏丹的物资被卡在喀山火车站时，解体就已经开始了。

从苏美对抗、产业结构、民族矛盾等多个角度去分析苏联的倒塌，都没毛病。

但把特权阶层的毒化视作小事，是我个人无法理解的。

同为多民族国家的国民，不应当在这个核心问题上含糊不清。